有形与无形的“栅栏”隔开了很多东西，它隐藏在闹市区里，隐藏在工厂里，隐藏在饭店里，隐藏在住宅区里，隐藏在商场里，隐藏在移民心里，更隐藏在或悲惨或幸福的故事里。

    比柏林墙更刻板

从西文词源看，博物馆天生与古典时代艺术收藏捆绑在一起。而在自《左传》以来的中文文献里，博物更偏向指宏大的知识体系。20世纪初的博物馆学学者提出，博物馆实际上是一种基于公共性的现代文化现象。从诞生之时起，博物馆就是教育机构。当然，围绕这个问题的争议远未烟消云散。博物馆是否还需要物，博物馆是否依赖宝物，博物馆应该如何对待观众，物和观众在博物馆的天平里孰轻孰重，这也一直是1946年成立的国际博物馆协会的热议主题之一。值得庆幸的是，从最初将博物馆定义为“保存、研究、强化艺术性、技术性、科学性、历史或者考古性价值物质”的“永久展陈场所”，到2022年修改为“研究、收集、保护、阐释和展示”“物质性和非物质性遗产”的“非营利永久机构”，国际博物馆协会自我定位的教育色彩越来越突出。

    这道无情的栅栏是世界上最奇怪的边境线，甚至比柏林墙更刻板。垂直的钢柱整齐地排列着，高耸而不见尽头，似乎在演奏一首怪异的催眠曲。

    在金属栅栏入口处，一块木板上潦草地喷着几个大字：“去往墨西哥。”相比之下，栅栏本身更让我着迷。奇特的变故或者命中注定的行为，都有可能创造杰作，在我面前，这道将两个诺加利斯市——分别属于美国和墨西哥——分开的栅栏无疑是这样的杰作之一。

    尽管建成才半年多，在我看来，这道无情的栅栏是世界上最奇怪的边境线，甚至比柏林墙更刻板。垂直的钢柱整齐地排列着，高耸而不见尽头，似乎在演奏一首怪异的催眠曲。盯着它的时间久了，不由自主就会产生翻过去的冲动，和欣赏某些抽象派艺术品时类似。

    对于我这样的美国人来说，合法越境倒是不难。莫利大道尽头就有个入口。我把车停好，向美国一侧的边境安检员出示了护照，对方询问到那边去的目的。我老实回答：“没什么事，就是好奇。”他歪着头瞟了我一眼，脸上浮现出不可思议的神情。

    推开十字转门，把双脚踏上墨西哥索诺拉州的土地。毫无疑问，这里的确是异乡——道路崎岖不平，建筑物不再那么高大雄伟，空气中弥漫着烤面包、玉米卷和尘土混合而成的味道。走了几分钟再回头，亚利桑那州的影子已然消失不见，周围全是一派墨西哥风情，小孩子们在踢球，头戴宽边帽的小贩推着热气腾腾的食品车高声叫卖。

    亲密无间已成往事

    60年代的一天，墨西哥这边的一座宾馆着火，看到形势非常紧急，亚利桑那州的消防队员把水管扔了过来，及时控制了火势。

    我曾多次从一个国家走进另一个国家，穿过地图上那条理论上的粗线。不过，无论爬山涉水还是披荆斩棘，遭遇的大都是自然环境的阻拦，像铁栅栏这样极富视觉冲击力的人工障碍物扮演两个国家的界线，的确前所未见，让我多少觉得有点堵心。

    以前，这并不是问题。和我聊天的很多当地人都记得，虽然有一条界线，但两个诺加利斯的条条街道曾经是直接相连的。“我们每年春天都举办游行，花车一不注意就从墨西哥开到了美国那边，举行加冕礼的平台就摆在边界线上，两座城市的居民一起狂欢。” 

    那是30年前的事了，彼时，两个城镇的人真是不分彼此。来自美国图森市甚至更远地方的游客喜欢来这里购买粘土锅、宽边帽，逛累了就点上一杯世界级的玛格丽塔鸡尾酒。一些西部片也以此为外景地，好莱坞明星们偶尔会越过边境品尝墨西哥美食。60年代的一天，墨西哥这边的一座宾馆着火，看到形势非常紧急，亚利桑那州的消防队员把水管扔了过来，及时控制了火势，这种和睦的邻里关系至今被诺加利斯的中老年人们津津乐道。

    现在情况变了。自从世贸双塔被毁，安检员开始要求越界者出示护照，游客大量减少。另一个原因也让两边的走动越来越困难，那就是美国愈发严格地审查外国移民——谁愿意被当成“黑户”盘问呢？况且总有传言说，偷渡美墨边界的人，面临像野狗一样死去的危险。

    沉默的经济引擎

    山坡上点缀着一排排颜色鲜艳的房子，这得益于墨西哥市长推行的形象工程：任何人想装扮自己的家，都可以免费领到油漆，把房屋粉刷得五颜六色。

    墨西哥的诺加利斯的确与美国这边不同，似乎更有生活气息。在学校操场上玩耍的孩子、购物的妇女、到教堂做礼拜的信众，一切都让人感受到拉美人特有的乐天本性。最亮眼的是，山坡上点缀着一排排颜色鲜艳的房子，这得益于墨西哥市长推行的形象工程：任何人想装扮自己的家，都可以免费领到油漆，把房屋粉刷得五颜六色。去往城市新区的路上，我还看到了一座足有两层楼高的金属雕塑：一名肌肉发达的裸体男青年，正挥舞利刃刺向一头倒在脚下的怪兽。这个雕塑由西班牙雕塑家阿尔弗雷多·扎斯特于上世纪60年代末创作，正式名称“战胜无知”早就被人遗忘，当地人都戏称之为“光屁股小伙”。

    普通的美国游客通常在栅栏附近走来走去，这附近以前有许多古董店，现在坐落着不少牙医诊所。再往里走，市容就不一样了。我知道，边界两边的社区并不能完全代表整个城市，要了解一个国家就需要呆得长久一些，走向更深的地方，而且必须克服胆怯。      

    与索诺拉州经济发展部部长胡安·科德罗一起开车往南行驶几英里后，我发现了墨西哥诺加利斯如何生存的秘密，新建的现代化住宅小区挨着传统的工业区，后者才是这座城市沉默的经济引擎。大约3.2万名工人在流水线旁忙碌，主要生产手机配件、半导体器件、用于大型喷气式客机的风管等，他们雇主的名字听上去都很熟悉：奥的斯电梯公司、百德集团（美国家电企业）、通用电气、摩托罗拉……在两座城市亲如一家的年代，这些企业就在此布局；不过，有幸能进工厂干活的都属于“高级蓝领”，教育程度不够或者缺乏技术的居民则被称为“乡巴佬”，只能到处打零工，有些人为了生计不惜偷渡边境。他们一旦被美国执法部门查获，就会被关押一段时间，再成批地拉回诺加利斯遣返。

    “美国梦”破碎之地

    我永远忘不了这女人独自坐在桌子边的佝偻身影：面对冰冷的早餐，双眼紧闭，双手合掌，默默祈祷。

    慈善志愿者佩吉·波顿领着我来到El Comedor，这里是美国耶稣会经营的一处难民收容所，位于诺加利斯市中心以西一英里。波顿告诉我，她每周义务工作几天，经常在亚利桑那州与索诺拉州之间往返。身为训练有素的退休护士，波顿救治过不少被犯罪分子打伤的人，很多遭遇生命危险的偷渡客也得到过她的帮助。她告诉我，饥渴、受伤与迷路在这里司空见惯，“上周有个姑娘在沙漠里走丢了，被发现时已经过了3天，而她只有14岁。”

    在El Comedor的所见所闻，让衣食无忧的我心情沉重。160名无助的难民挤在一起，围坐在露天饭桌旁吃些仅可果腹的食品，当中还有小孩。一些人初次穿越边境时就被抓获，还有些是在美国非法居留多年后才被遣返。饭店工人亚历杭德罗在北卡罗莱纳住了13年，木匠阿纳尔弗也呆了11年。他们说起话都轻言细语，流露出绝望的谦卑。

    不知何时，身披黑长袍的老太太玛丽亚来到我身边：“我在美国生活了20年，采摘草莓。我的丈夫和孩子们也在那里，这次回墨西哥是为了参加父亲的葬礼。”她没说谎，身上那套丧服就是证据。然而，现在的她再也没法返回美国了，在墨西哥也已经无家可归。

    看起来，这女人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。即便如此，我永远忘不了她独自坐在桌子边的佝偻身影：面对冰冷的早餐，双眼紧闭，双手合掌，默默祈祷。

    我只是个过客，家中温暖的床铺，让我意识到自己的旅程总归会有终点。而在美墨边境的诺加利斯，有形与无形的“栅栏”隔开了很多东西，它隐藏在闹市区，隐藏在工厂里，隐藏在饭店里，隐藏在住宅区里，隐藏在商场里，隐藏在移民心里，更隐藏在或悲惨或幸福的故事里。

    □美国《纽约时报》白夜灵异事件簿